大麻的小江湖也是江湖

钱塘二叔

没有人和我说起过，五六十年代到底有没有外地的江湖艺人跑码头跑到大麻来；可是在解放前应该有的，吴王庙里的戏台上，经常有各种的草台班子来演戏文；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，时不时的有外地走江湖的人顺道来了大麻，有些人可能是仰慕当时大麻经济好，而特意专程来的。这些打拳头卖膏药的、尖刀穿过手腕的、宝剑吞进肚子里的等等，常在老汽车站、云雅楼、经理部这些地方吆喝着赚钱，一个刚走，另一个就接着设摊，好不热闹。

有一通，汽车站前的空地上来了外地人，说话就像是在说单口相声。一边唱些喜庆的词，一边拆开了一袋肥皂粉，用手捏了一把。等到这些词唱完，地上出现了四行字，每行四字，都是用这些肥皂粉撒出来的，有撇有捺，收放自如，就像用毛笔写的行书一样，记得最后一句是“生意兴隆”。这个时候早已经围了一圈的人，于是正式的表演开始了，“我今天来大麻这个码头，一不卖膏药，二不卖艺。那么各位看客要问了，我今天到底卖什么呢？我先卖个关子。”只见他从拎包里寻了块白布出来，自己踩了几脚，又让围观的人踩，越脏越好。那时候汽车站边上有几辆停着做生意的三卡，他就又在三卡的发动机那里使劲擦了些油污回来。白布已经分不出到底是什么颜色了，这个外地人开始说：“这样脏的布，你洗不干净，我洗不干净，但有一样东西能把它洗干净。这是我们国家三位顶级的科学家，经过十多年的研究，才开发生产出来的，这个东西的配方现在是国家特级机密。我走南闯北就是为了替这些科学家用实践来检验效果，以便为这个伟大的发明提供改进建议。”他的那个大拎包打开了，里面有纸盒子，从纸盒子里拿出了一个小塑料瓶，让围观的人一个个的看，我在人群里踮起脚，只看到里面是蓝色的豆腐浆一样的东西。又拿出个比热水壶没小多少的茶壶，先自己喝了一口，然后倒了些到脸盆里，“大家看好了，这是普通的水哦。”围观的都看到他喝过的，当然都觉得是普通的水。把脏布扔进了脸盆里，又挤了几滴那蓝色豆腐浆进去，把那布抖几下，拎起来，又成白布了。结果可想而知，围观的人都要求购买，外地人说：“这种东西不好顺便卖的，国家只允许我带了十盒出来。今天看大麻的百姓这么信任，我就以成本价卖给你们六盒，每人最多只能买三支。”话音刚落，便一抢而光，皆大欢喜。至于回到家后的使用效果，和他所表演的正好相反。能喝的水未必都是普通的水，有时候加了某些化学品的水也是能喝的。

打拳头卖膏药是最低等的本领，在自己身上打的来青一块紫一块，才卖掉个两三张膏药，所以我常觉得来大麻打拳头卖膏药的可怜。有一年大麻的经理部门前来了个不打拳头但卖膏药的外地人，生意是出奇的好。地上铺满了各种手写的表扬信，连信封都有；又在三面拉了绳子挂表扬信。大概我好学，我一封一封的看过去，似乎全中国都在里面的，桐乡县的都有，不过不是桐乡县大麻人写给他的。这个卖药的说：“今天不卖药，是送药，只要身上有病的，都送。”刚开始没人相信，偶有一两个胆子大的跟他要药，他倒是真给。不过他说：“你到底有没有病，没有病的，我是不送的。你先压个五块钱、十块钱给我，等我确认后还你。”押金收下了没四五分钟，卖药的信守诺言把钱还给了大麻人。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掏钱给卖药的，认为他是会还给他们。地上的药没了，他的拎包里都是钱，“如果我的药有效果，这些钱就当给我来大麻的路费、饭钱、旅馆钱，你们愿不愿意？”心想这个人是开玩笑，当然都说“愿意。”既然愿意，卖药的人就收拾一下摊子，走人了。

我童年时候对武术的痴迷，一半是看了《少林寺》的缘故，一半是看了那些以假乱真的江湖术士的表演。汽车站大门口，常有什么武当山、少林寺的高人来卖艺。武当山的总是表演尖刀插穿手腕，而且没有鲜血流出来。幸好我看到这个的时候，我已经知道一些常识了，世界上是没有这种武术的，哪有自己杀自己的功夫。口吞宝剑也是那所谓的武当山弟子表演的，看的多了，连我这样的小孩子都知道宝剑是可以伸缩的。来大麻的那些所谓少林寺和尚好像是分档次的，档次低的只能在街边设个摊，表演胸口碎大石、脖子弯钢筋，围观的大麻人多半出于同情会给些钱，特别是那脖子弯钢筋，脸都涨的发紫发青，我总会在最后关头别过头去，怕那和尚突然倒地死了。档次高的，真像个和尚，一来就是十几二十个，而且还有袈裟。他们是在云雅楼里搭了帐篷表演的，有人专门卖门票。为了表示自己是真和尚，表演前还捧着个香炉，说着“南无阿弥佗佛”，一群人大模大样的在大麻街上走一圈。我之所以认为他们也是假和尚，是因为我在帐篷里看到一半想撒尿了。在帐篷的背面，正好看到那个游街的时候拿着鲁智深用的禅杖的和尚在啃骨头。

大概后来靠这种行骗难了，就没有这些四处走江湖的人再来大麻。哪怕是正儿八经的走街串巷的义乌换糖担子也消失了。以前，义乌人和江北人在大麻是最多的外地人，义乌人挑副糖担，什么破烂东西都可以跟他换糖，破鞋子、破衣服、鸡毛鸭毛甲鱼壳。发展到后来，不光是糖了，还可以换给你草纸、鸡毛掸子。以现在的眼光看，这些糖一点都不好吃，用三根棒搅来搅去，褐色的糖变成白色，我们都叫“搅搅糖”。前几年偶然在一本《义乌敲糖帮——口述访谈与历史调查》的书里看到记载了一位在大麻换糖三年的义乌人，“前黄宅村黄荣新曾经在桐乡大麻镇敲糖三年。去的路线是先到杭州，然后到卖鱼桥坐机帆船到桐乡”，这大概是当年来大麻的义乌人的唯一记载，或许有数不清的大麻人还跟他换过糖。大麻还是那个大麻，义乌则早已不是那个义乌。

来源：麻溪文史